哈哈哈欠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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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>>如果神明听不到

 

　　八月十五月儿圆。

　　月光铺满摘星阁的时候，年轻的帝王正跪在楼外，摘下帝冠，低垂着他骄傲的头颅。

　　“陛下……”他的正前方，摘星阁的神侍目光清冷地看着他，一身月光色的衣裳染上月儿的光辉，柔软，却又寒凉，“您回去吧。”

　　帝王轻轻眨了下眼睛，抬起头来，声音喑哑：“国师何在。”

　　“国师大人无法望见未来了，大人说，不日他将递上请罪书，告罪离开摘星阁。”神侍雨睫微垂，把快要泄露出去的情绪通通藏了起来。

　　年轻的帝王望了望天空里挂着的圆月。

　　……八月十五月儿圆。

　　月儿倒是圆了，可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的百姓……

　　贴在脚边的双手微微握拳，年轻的帝王站起了身。他已经在这里跪了许久，跪的不是里头的国师，不是这座摘星阁，而是他的国家三百年来供奉的神——这摘星阁，不过是历届国师伏听神意的地方罢了。

　　而今，国师听不到神的旨意了。

　　早在几十年前，国师能听到的旨意就很少了。

　　国师是神选的仆从，他都听不到……

　　是神明，抛弃了这个国家么。

　　他扬起下巴，望着摘星阁上暗沉的碧瓦，一遍一遍地想……神明，抛弃了这个国家么。

　　国已大旱七载，各地粮仓已经没有任何存粮了，偏偏北有蛮族骚扰，东有海寇闹事，朝廷派出去的兵都快饿死征途中，百姓无粮可食，就连这皇宫里，他这个九五至尊平时所吃所食的，也不过是些简单的粗粮。

　　民间流传，是皇家惹怒了神明，才招致天灾人祸接踵而来，弄得民不聊生，许多偏僻地方，已经有了易子而食的惨况。

　　如果真的是皇家惹怒了神明……帝王想，他是愿意赎罪的啊。

　　可神明听不到他的赎罪，听不到百姓的哭号，听不到神使的哀求。

　　……那该怎么做？

　　该怎么做，才能结束这漫长的降罪？

　　年轻的帝王不知道。

　　他想哭，但不能哭。

　　一声叹息里，摘星阁的门开了。穿着月色广袖深衣的国师从里头缓缓走出，站定在帝王面前，望着他的眼睛，轻轻启唇：“孤山有龙。”

　　帝王瞠目：“……龙？”

　　“孤山有龙，陛下……陛下不妨去见见。”他满目悲悯，“此去孤山恐怕需要两个月疾行，陛下一路往东，近海之地有一座青烟环绕不散的山，那便是孤山，进山没有发现龙的踪迹，便是那龙在深眠，与其跪拜那不知是否佑我天尊的神明，不如试试向着孤山山顶磕头三百——”

　　年轻的帝王目光灼灼：“朕去。”

　　年轻的帝王携兵卫三百，天不亮就离开皇城，离开京城，一路东行，寻找传说中的孤山。

　　一路尸殍遍野。

　　泪水在帝王眼中搁浅，他目不斜视地往东，往东，往东，夜以继日地赶路，路上折损护卫百余，好马一千，在两月不到的时间里，找到了孤山。

　　孤山孤，青碧的山隐藏在缭绕的水汽之中，像是人间最后的仙境。

　　帝王一路叩首，不过行至山腰，就遇见了一个年轻的男子。

　　男子身着青色长衫，墨发及腰，肤色白皙，眼角微耷，手中握一柄烟枪，坐在树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，还向他搭了话：“哟。”

　　许是连日被眼泪浸花了眼，帝王的视线有些微迷茫，他看不太清楚男子的长相，但见对方态度温和，便挥退身后想要近前保护他的侍卫，对男子笑了笑：“先生。”

　　男子从高高的树梢一跃而下，衣袂翩飞，落地轻盈。他走近帝王，凑近些，看着他的眼睛：“你这眼睛……”

　　帝王微微笑道：“略花。”

　　“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眼睛。”男子举起烟杆儿轻轻嘬了一口，随即往帝王面上吐了个烟圈。

　　帝王下意识闭眼，再睁眼，他就看清了面前的男子的长相。

　　有几分清俊，但神色慵懒。

　　对方一个烟圈明了自己的双眼，帝王心中思绪千百转，最终，他双手握起，向对方行了个大礼：“多谢先生。”

　　“我瞧你身上有龙气，是皇城里的？”

　　帝王一惊，直起身子，向男子看去，却见对方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，挂了点儿泪珠子在眼角，模样与寻常人无异。

　　男子抬头望了望天，喃喃自语：“刚睡醒有点迷糊……怎么这空气有点干？”

　　帝王忙道：“已经七载未曾下雨了。”

　　“七年了？”男子挠了挠耳朵根，“景帝何在？”

　　景帝是上一个朝代的皇帝，帝王心中大惊，摆手掀开衣袂，双膝重重落地：“景帝已去四百余年，今是我治理江山……”他额头叩在泥地上，“江山劫难，恳请先生搭救。”

　　男子出了会儿神，好一会儿，他弯腰扶起地上年轻的帝王，说：“我去看看这天下。”

　　说罢，男子化身为龙一飞冲天，一声高亢龙吟之后，消失在天边。

　　龙一去便是三天。年轻的帝王命人就近搭了个简单的草棚，就在其间住下了，龙去得快，来得也快，侍卫发现天边龙影不过几息时间，那龙便出现在了帝王面前，化作人形，懒洋洋地扯了扯身上青色的袍子。

　　帝王立刻跪下。

　　龙却伸手拦住了他，说：“我不喜欢跪来跪去的……”他有些懊恼，“就是你这小家伙跪来跪去才扰我清梦……”

　　“……叨扰先生清梦，是我之过。”

　　龙笑了笑，道：“我瞧过外头态势了。你这小家伙身上还有一些龙气，但已经稀薄，外间有个浑身功德的小家伙……”龙迟疑片刻，还是坦然说道，“他会取缔你，成为九五至尊。”

　　“浑身功德？”年轻的帝王却问，“此功德能否扭转社稷命运？结束如今这民不聊生之状？”

　　龙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，肃着面色回答：“若你将你的气运转赠给他，能。”

　　“如何转赠？”

　　好半晌，龙才说：“摆兵，诱他直入皇城，届时你下旨退位……诱使他，杀了你。”

　　年轻的帝王恍惚了一下。

　　不过几息过去，他就轻轻笑起来，道：“多谢先生赐教。”

　　死，是件及其简单的事。

　　帝王不怕死，他只是有些自嘲，心道自己明明想做个名垂千古的圣明君主，却不敌天意，只能做一个亡国之君，史书上，他会是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。

　　他父皇去得早，留下来的皇子就他一个，他还是个孩童便被一干妄图把控朝纲的臣子推皇位，做了个傀儡皇帝。

　　他天资聪颖，最善心术，也懂藏拙，这才在后宫里活到最后，成了个傀儡皇帝。他也懂得如何在朝廷之中保全自己，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，他不只一次地想过，完全掌握了皇权之后，他要如何励精图治，成为像本朝开国至尊那样流芳千古的好皇帝。

　　但似乎，没有这样的机会了。

　　他像个傻子一样布置下战局，不顾权臣们的反对，令千军照做，违者格杀勿论，任由起义军长驱直入，不过三个月，就进驻京城，直逼皇宫。

　　年轻的帝王坐在皇位上，听宫门被破，听军鼓擂响，不知道怎么，就忽然想起了孤山上不过两面之缘的龙。

　　龙是华夏的象征，他的国是外邦入主中原后建立的，他们信仰神明多过于龙。

　　但他非常干脆地，信了龙的话。

　　龙让他禅位。

　　他应了。

　　龙让他死。

　　他也应了。

　　……大概是因为，那条龙，是百姓的信仰，而不是他们皇家的信仰吧。

　　龙……总不会伤害他的子民吧。

　　肯定，不会的吧。

　　大殿的门被强硬地推开。

　　年轻的帝王拾目看去，看见了领兵的男子微蹙的眉头。这是个长相就很正直的人。

　　帝王从怀里拿出准备已久的诏书，站直了身子。他头戴帝冠，冠上珠帘轻响，滴滴答答甚是清脆。他缓缓地走到高台边，俯首望着门口的男人，微微笑道：“逆臣贼子。”

　　男人没有回应。他身后涌入一堆兵将，堵住了大殿所有出口与来路，将孤身一人的年轻帝王封锁在这金色的大殿中。

　　天边忽然炸起一声雷鸣，滚滚的乌云从远方迅速地汇聚过来，乌压压的压在京城上空。这不详之兆，却叫站在大殿顶端的帝王恍惚了几分神情，喃喃自语道：“……雨要来了……”

　　雨要来了。

　　干涸的大地就要苏醒了。

　　……就像龙说的那样。

　　他高高举起诏书，绷紧了脸，高声道：“逆臣贼子，好大的胆子，竟敢……”

　　嗖——

　　不知从哪处飞来的箭矢，精准地射入帝王心口。

　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，低下头，看着被箭矢刺穿的胸脯。

　　……啊。

　　终于结束了。

　　这荒唐的一切。

　　他抑制不住口中的腥甜，在他伸手稳住身形之后，他紧闭的嘴角终于淌下一丝细血。这血像是一种先兆，几息后，他喉头痉挛，大口大口地，吐出血来。

　　他想哭，却不想用眼泪作为人生最后的注脚，他又把眼泪憋回去，然后抬眼，看了看大殿外的天空。

　　雷一声一声地响，乌云一朵一朵地汇聚。

　　他终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，重重地，跪倒下去。

　　“……哎。”

　　一声叹息自身后响起。

　　还未感受到膝盖落地的疼痛，他就被人揽住了腰，直直地站了起来。

　　“你跪得够多了。”

　　那人轻声叹息。

　　年轻的帝王醒过来的时候，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。

　　山洞里干燥又温暖，像是有人居住，这里铺着温暖的床，放着许多的书。

　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，掀开衣服一看，没有找到任何的伤痕。

　　年轻的帝王心中惊诧，回想起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，他急忙下床，踩着放在床边的黑色布鞋走出了山洞。

　　洞外，一身青衣的男子懒洋洋地坐在巨石上发呆。

　　帝王踉跄着走过去，扬起下巴，张了张嘴：“先……”

　　“你可以叫我叶修。”

　　帝王愣了愣：“……叶修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您……救了我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帝王想跪，但他想起这龙说不喜欢跪来跪去，于是微微笑了起来：“……您需要我怎么报答您？”

　　龙笑了起来：“你什么都没了，拿什么报答我？”

　　帝王赧然。

　　“不过，我刚睡醒，再睡也睡不着了……”龙懒洋洋地低下头，看着站在巨石边上，神色和煦的人类，“你拿你剩下的生命，陪陪我吧。”

FIN。

　　正攻。